萨尔茨堡的盐树枝

没有更的日子 都在早市杀鱼

08.冬天来啦

进入十二月,天气变得愈发冷了起来,紫禁城内的大小宫殿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,令仪的出门溜达时间也被皇贵妃毫不犹豫地取消了。

小公主闷闷地裹着被子,听佟佳氏请来的女先生教她开蒙识字。她四岁的身体里可是住着985大学即将毕业的二十二岁灵魂,如今倒也要像娃娃似的重新开始学习写字。

天家公主不比将来要继承江山社稷的皇子,毋须日夜苦读学富五车,又与寻常的满洲贵女不同,没有要入宫光耀门楣的压力——她们只要把该学的都学会一些,拣自己有兴趣的一两样学精了便好。

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。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…”令仪佯装磕绊地念着《千字文》,她虽然识得这些字,却也无意给自己立下天才人设。她生来便已是这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公主,若是再传出个才女名声,只怕要引得更加多的注目。

何况小公主今年才四岁,正是开蒙的年纪,于是她便把握着度,既叫女先生满意又不至于太过出挑。

“禀告娘娘,公主聪慧,平日所学也并未拘泥于课本,想法虽稍显稚嫩却很有自己的见地。请娘娘放心,公主日后必定是知书达理的。”

佟佳氏让春枝赏了女先生,放下了成堆的宫务,将包着被子的小团子搂过来亲了亲。

囡囡聪慧,做额娘的自然是很高兴,但她膝下就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娇气包,最大的愿望便只要女儿平平安安长大。左右她的心肝肉儿也不是要去参加科举,学习的事儿,顺其自然便好。

佟佳氏温柔地点了点小女儿的额头:“读书重要,自个儿的身体更重要,囡囡别累着自己。”

令仪撅起嘴,软乎乎地嗔道:“额娘才是呢,别累着自己。”语气是在撒娇,但眼里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的。

 

如今已经是康熙二十六年的尾声,而据史料记载,孝庄太皇太后是在本月末病逝的。作为历经三朝的贤后,这位活了七十五年的老人为大清国的兴盛稳定奉献了终生。

入冬以来,这老祖宗的病便是一天比一天重,前些日子还能挣扎着起来料理料理心爱的花儿,如今却是卧床不起,几次陷入昏迷状态。

康熙年幼丧父丧母,鳌拜把持朝政时,是老祖宗陪着他一起熬过那段最苦的日子,后来平三藩、收台湾,他每一次都会去请示这位才略过人的老人。有太皇太后在,这皇上当的才安稳。

眼瞧着老祖宗病重,如今满宫的气氛都变得肃穆,节日不过了,康熙这些日子也不大在后宫走动了,通常是下了朝便赶着去慈宁宫探望。那些平日有心搏宠的庶妃们也老老实实夹好了尾巴,就怕承受天子雷霆之怒。

作为统摄六宫的皇贵妃,佟佳氏自然也要亲力亲为地去照顾老祖宗。她本来身体便不好,这几日瞧着更是瘦了一大圈儿,令仪瞧着额娘眼底的乌青,心疼地红了眼眶。

这是令仪心中最不愿意看见的事:孝懿仁皇后,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日立为皇后,时已病亟,翌日崩逝。

佟佳氏只当了一天的皇后便香消玉殒,此后康熙朝再无立后。

如果说令仪承恩,正式封得固伦公主的代价是佟佳氏的逝去,那她宁可不要这冷冰冰的尊荣。

“囡囡长大咯,会心疼额娘啦。”佟佳氏看着女儿眨巴着眼睛开始掉金豆豆,心里既是感动又是酸软:她自个儿的身体状况自个儿清楚,只怕是等不到令仪凤霞披冠嫁人的那个时候了。

她多想时间再长一些,她的囡囡生得太漂亮,也太柔弱了,她怎么放心留女儿孤零零的一个在这万分凶险的世上?

母女俩各自担心着对方,心里都充斥着难过,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。

 

“娘娘,公主,四阿哥下学了,现正在门外候着,想来请安呢。”春枝进来禀报道。

皇贵妃再抬眸时,情绪已经整理好了。她拍了拍怀中的小团子:“昨天你不是想吃豌豆黄吗?我让小厨房做了,你跟嬷嬷去暖阁吃。慢点吃,别噎着。”

令仪感觉到佟佳氏有事要同胤禛谈,便不再拖延,乖乖跟着嬷嬷去了暖阁。

 

“儿臣给皇额娘请安。”

即使佟佳氏一早就免了胤禛这些请安的虚礼,但一言一行都极尽恪守规则的少年却从没有马虎待之。少年身姿如玉,面上已隐隐有了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。

这孩子或许是能够有大造化的人。佟佳氏坐在暖炕上,低头望着他的头顶,有一瞬出神。

胤禛不知皇贵妃心中所想,只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眼四周,今日不见那叽叽喳喳的小团子,一时倒是静得出奇。

佟佳氏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,很快回过神来虚扶他手臂:“快起来快起来,本宫不是早免了你这些请安礼嘛。”话虽如此,但她却很是欣赏胤禛这宠辱不惊、照例做好自己的性子。

皇贵妃同往日一样,态度和蔼地问了他的生活起居和学业。胤禛一板一眼地回答,他话虽不多,但因是对着有养育之恩的佟佳氏,眉眼到底柔和一些。

请安至此,原本是已该结束了的,佟佳氏却做了个手势,将屋里的宫人全部遣走了。

对上眼含不解的胤禛,这稳稳统摄六宫、地位尊荣无比的女人却是忽然跪下了。

“皇额娘,您怎么了?儿臣万万受不起啊!”少年虽然一向沉着冷静,但面对皇贵妃这猝不及防的一跪,仍是惊得马上起身,立即也跪下了。

佟佳氏声音中隐含着苦痛,沉沉叹了口气:“胤禛,你叫本宫一声皇额娘,本宫却也不敢真就把你当亲儿子去差使。但如今,本宫要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,如果不是再无法子,本宫万万不愿这样…利用你…”

胤禛几次试图将皇贵妃扶起,却都被她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。

少年也叹了口气,第一次敞开心扉道:“您虽然不是儿臣的生母,但儿臣在承乾宫、在皇额娘您的膝下成长,凭着这点缘分,儿臣已经感激不尽,早在心里把您当做亲额娘,把囡囡当做亲妹妹了。您有事要差使儿臣的,千难万阻儿臣都是心甘情愿做的。”

“好孩子,我的好孩子…”佟佳氏落了满脸的泪:“额娘想求你,这辈子都保护好囡囡。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,怕是看不到她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了。我命苦的女儿,没有额娘在了,受委屈的时候连个能倚靠的人都没有啊…”

屋内除了皇贵妃低低的啜泣声,一时安静极了。少年面对着这如山海般深沉的母爱的郑重相托,一时没有答话。

他知道自己只要应下佟佳氏,不管以后如何,他马上就能够得到来自皇贵妃的、甚至是佟家的巨大恩惠。可是保护令仪一辈子,是他自愿做的、毋须旁人托付的事。

胤禛不愿他跟令仪之间,扯上这些冰冷现实的东西。

说他假清高他也认了。虽然他跟所有阿哥一样,也想争一争那个位置,但他依旧想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,保留些干净的、温暖的,可以栖息的角落。

他所求不多,只她一个便够了。

“皇额娘,儿臣爱护囡囡一辈子,出于儿臣自己的意愿,儿臣不需要您的、或者佟家的格外关照。儿臣答应您,有儿臣在一日,便会是囡囡最坚定的倚靠。”

 

这边,令仪舀着小勺子,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豌豆黄,小脸圆鼓鼓的。

豌豆黄原为民间小吃,置于罩有湿蓝布的独轮车上卖,后传入宫廷,由清宫御膳房改进,便成了宫廷小吃。

这香甜软糯的小玩意儿,在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城已是随处可见的点心,令仪平时也会在跟朋

友逛街时买上一些。但流水线制作出的豌豆黄,哪有宫里头老师傅们的手艺精巧用心呢?

“囡囡少吃一些,仔细牙疼。”熟悉的声音带着极浅的笑意传来。小团子抬头一看,果不其然对上了胤禛的视线。

她在心里吐槽佟佳氏怎么不能将胤禛多留一会儿,让这紫禁城里唯一能将她牢牢拿捏的爷现场抓包。

令仪不情不愿地又扒拉了两大勺,便揉着小肚子将碗推给了胤禛。少年很自然地就着她吃过的勺子,快速又优雅地将剩下的豌豆黄解决干净了。

留在屋里伺候的宫女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显然已经很习惯堂堂四皇子,专拣小公主剩下的食物吃的场景了。

酒足饭饱,少年轻松地打横抱起小团子,将人轻轻安置到了暖炕上,又给她裹好小被子,熟练得简直叫嬷嬷们都要担心自己饭碗不保。

令仪小脑袋枕在胤禛肩上,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把玩他的辫子,含含糊糊地嘟哝:“你是不是待会还得去看太奶奶呀?”跟皇子相比,公主们要做的果然还是太轻松了。

胤禛天都未擦黑便去上书房,日落才回承乾宫,又要给皇额娘请安又要温习功课,如今太皇太后病重,他便也要跟着去照顾探望。便是已经如此疲累了,他还坚持每天分出时间来陪一陪她,令仪都要担心他身体吃不消。

少年听出她话里的心疼,便反握住她的手,放轻了声音哄:“不用担心哥哥,哥哥身体好着呢。”

身后有她,他不敢,也不能倒下。

囡囡是他的软肋,也是他的盔甲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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